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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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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癸巳年冬,柳文澤回睦州為父奔喪。

他一踏進父親的靈堂,幾位姨娘和三位出閣的姐姐以及姐夫都立在兩邊抹眼淚,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卻覺得少了什麽人,半響才開口問道,“柳文清在哪?”

眾人皆是一楞,誰也沒想到小少爺回家第一個問起的人,竟是柳文清。

柳文澤已經五年沒有回過睦州了,這是他出仕以後第一次回家省親。

他是定淳五年的狀元郎,後一路升遷,一直做到監察禦史的高位,這一次回來一方面是為了處理父親的喪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昔日定下娃娃親的蘇家小姐蘇玉致已經年滿十七,到了該出閣的年紀了。

柳文澤行五,柳文清是他的三哥,在傳聞中,柳文澤和這位三公子的感情並不和睦,他又怎麽會突然關心起這位名義上的三哥。

柳家三位小姐兩位公子,這兩位公子卻是同門不同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柳文澤是正房所出,算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可柳文清卻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戲子生的私生子,那個花旦,隨著戲班來睦州,來柳家唱了一夜戲,回去後肚子就大了起來,十個月後便生下了柳文清,柳琊臉上不好看,但那時柳家只有兩位小姐,就算來路不明不光彩,也是柳家唯一的男丁,也只得認了這兒子。

因此柳文清雖然不受父親喜愛,但是那時是柳家唯一的兒子,所以在柳家時,吃穿用度也不曾虧待他。

說起文采學問,倒是柳文清還要強些,柳文清年少成名,可惜他命不好,好好的一個睦州八鬥,卻在忽然在進京覆考之前犯了惡疾,當時柳文澤已經在京城備考,曾經數份家書催自家兄長上京,可是柳文清最後卻始終沒有上京。

也因為這件事,兄弟倆頗有嫌隙,柳文澤想不明白,柳文清這樣的人物為什麽要偏安一隅?如今更是聽了閑言碎語。

祖宅裏一群姨娘老奴原本喜氣洋洋要迎接這個當了京官光宗耀祖的小少爺,聽到提起柳文清,一瞬間都禁了聲。

柳文清是柳家的一個禁忌。

五年前柳文清被逐出柳家,在族譜上除名,從此,世上再無柳三公子。

柳琊生前曾不止一次下禁令,不許再提柳文清。

所有人都不肯發聲,最後是五年前才過門的六姨娘白媚小聲道,“這個世上早就沒有柳文清了。”

柳文澤聽了,如同耳邊酣雷隆隆,一時間有些恍然。

這在京城的五年裏,他日日想要回來找柳文澤問清楚當年為什麽不肯上京,卻沒有想到是這個結局。

“沒了是什麽意思?”

眾人臉色都大變,支支吾吾不肯言,六姨娘卻沒了顧忌,媚聲媚氣的笑了,索性說, “這個世上早就沒有柳文清了,只有睦州梅郎。”

柳文澤呆滯了一下,重覆道,“睦州梅郎?”

“可不是?小少爺想必是聽說了吧,東城的紅館裏最出名的不是那裏的秋娘,而是那專為秋娘填詞的白衣梅郎……嘖嘖……真是丟人……”

“那個賤種,跟他狐媚的娘一樣,都是賤種,說是給人填詞,也不知道在做什麽勾當呢。”

“住口。”柳文澤對親緣之情十分淡薄,對這位名義上的三哥的記憶更是昏暗不清,寥寥無幾了,他看柳文清的時候,總覺得是隔了一江燈火,江岸對面的人,白衣疏影,神情淡薄,只是,永遠不會向對岸看來。

可柳文清畢竟還是柳家的人,還是不願聽到自家人這樣詆毀他。

睦州梅郎?

那他倒是要好好會會他?

他想,即使柳文澤不願意呆在柳家,要與他們斷情絕義,在外面做什麽生計,也不能讓他做出敗壞門庭的事。

他決定親自去勸一勸他的三哥。

◇貳◆

睦州梅郎是何許人也?

睦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是因為他很有錢,也不是因為他寫的文章最好,不是因為他畫的畫最好看,只是他填的小曲最香艷,最受教坊秋娘的喜愛。

城東是教坊密集之處。

柳文澤從小接受家教禮法,向來潔身自好,即使在上京,也不曾踏足這種地方,看見兩旁邊紅袖招搖,不免皺了眉頭,他嫌此地汙穢,加快了步伐。

他想起五年前的柳文清。

他的記憶並不完整,像後院那缸用來洗墨的水,瀲灩混沌,可是柳文清立在水邊,像一個不可戰勝的神。

元嘉三年,胡荻大舉入侵大晁,不到三個月,已經打到了宛南之北的睦州城,就在所有人準備殊死抵抗,甚至做好了殉城了準備,卻有一個十七歲的少年作萬言書,站在城門上向睦州知州進言,大呼,“禮不可廢,命亦不可失。”

一篇萬字文章洋洋灑灑,有理有據,分析利弊,遏制住了士兵盲目血拼的心,也分析出了最佳的作戰策略。

從此,十七歲的柳文清一舉成名,得了個“睦州魁首”的稱號。

睦州魁首,芝蘭玉樹,在他高中之前,連他的稱謂都一直被冠以“柳文清的弟弟”。

他心中冷笑,想,他那位孤高傲物,什麽都瞧不上的兄長,五年前不肯上京,五年後甚至連柳家都不願意了,就是為了呆在這種地方嗎?

柳文澤在家奴的帶領下不多時就到了那白梅館,柳文澤坐在大堂裏,這白梅館的老板娘姓金,人稱“金縷娘”,看見柳文澤,就慣例出來招呼,問公子想要找什麽樣的姑娘作陪。

“我們家珠秾最是善解人語,紅袖添香兩相宜……”

柳文澤搖頭。

“那鯉奴可好,她剛來,最是天真爛漫……”

柳文澤還是搖頭。

金縷娘有些楞,最後柳文澤開口,說,“讓梅郎出來見我。”

金縷娘犯了難,“公子,我們梅郎不接客。”柳文澤有些慍怒,剛想開口,又聽她說,“不過有錢能使鬼推磨,梅郎最喜歡錢了,我去同他說說,就是你要天上的嫦娥下來,他都可以給你擼下來。”

“……”

柳文澤心裏嗤笑了一聲,嘴上卻說說你去把人請來,錢不是問題。

柳文澤便坐在大堂中等人,窗外天色越發昏暗,不久之後驟雪便落了下來,在聲色犬馬中是一片寂靜的簌簌聲。

半柱香後,梅郎就進來了,他看了一眼窗邊的柳文澤,笑意在眼角泛開,說,“你也是求詞而來的吧,我的詞一曲千金,你可知道……”

柳文澤不急不躁,靜靜聽他說完,忽然朝著他淩厲的看了一眼,“你不是梅郎。”

“我怎麽會不是梅郎?”那人覺得他可笑

柳文澤繼續端詳他,說,“你可知道我是什麽人?”

梅郎楞了一下,看了旁邊家奴出示的令牌,才又慌又驚,“小民眼拙,原來是禦史大人親臨。”

柳文澤平靜的搖搖頭,再也沒有看那個“梅郎”一眼。

他不是梅郎,柳文清不會這樣叫他。

“他在哪裏?”柳文澤目光淩厲如刀,掃視了一眼堂中,眾人都被禦史大人的官威所震懾到,紛紛跪地。

柳文澤的目光定在了大堂的舞臺上,自己笑了起來,“所以你能躲到哪裏去呢,我的三哥?”

外面風雪簌簌,堂內卻歌舞生暖,那臺上濃妝霓裳的“姑娘”終於擡頭,苦笑了一下,開口卻是男人的聲音,“好久不見。”

“聽說你又高升了,恭喜。”

這一聲清脆如珠,卻抖落了半生的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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